我能看到一片树叶从老槐树上落下来,我能看见云彩变幻成一件白纱裙。我能有把握地说出门前的站牌,我还能断定周围的青苔在一天天减少。可对于爱情我能说些什么?我能说出它的方位,它的颜色,它的温度吗?我能说出它的姿势,它的喜好,它的气味吗?
我知道它到来的时间吗?我知道它离去的方向吗?我有一架子的书,而且还在不断补充。这些书告诉我许多年前人们的生活,告诉我什么比什么更有价值。这些书饱经沧桑,他们的作者似乎都经历过爱情,这些书也像经历过爱情一样,让人愿意倾听。可关于爱情,我能听懂什么?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说些什么?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记录些什么?我们从多大开始享有它,我们从何时开始离开它?我们深入它有多久,我们沉浸它有多深?盯住我的眼睛,你有爱情吗?你眼前的景物是因为一个人才变得重要吗?你深深地呼吸是因为有人也在呼吸吗?你耐心地倾听是因为有人也在倾听吗?我没法走进你的世界,我只能在你的门外张望,我没法给你我的体验,我只能与你遥遥相对,说出我的感觉之万一。关于爱情,我们不能说些什么。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说些什么?说它像水,只在我们的指逢中穿行?说它像烟,飞临大海也。飞临山川?说它如细雨,绵绵浸润我们的坚毅?说它如洪水,冲垮我们最好的防线?说它冥顽,无视伦理,也无视人群,说它不可理喻,只驯服于我们最后的温柔。如果一个人像空气一样靠近你,对你说: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。如果一个人把你的愿望当成自己的愿望,绝非自我暗示,而是情不自禁。如果一个人撩起你的头发盯住你的眼睛,轻声念你的名字。如果一个人围绕你就像空气围绕你一样,你会不会晕眩。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说些什么?说它遥远,可又倏忽而至。说它欲言又止,可又在心里宣言得一塌糊涂。说它放任却又掬在手心,推不开身边的篱笆,却推得开另一扇心门。被爱之前,我们是未启蒙的婴儿,被爱之后,我们像一方开启的古玉,关于爱情,我们有没有可以到达的语言?当你老了,头白了,睡思昏沉,炉火旁打盹,请取下这部诗歌,慢慢读,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,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。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,爱慕你的美丽,假意或真心。只有一个人爱你那圣者的灵魂,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。
垂下头来,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,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,在头顶山峦它缓缓地踱着步子。关于爱情,叶芝说了些什么?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听懂什么?该迷茫的时候,你清醒什么?该忘我的时候,你惦念什么?该拥有的时候,你拒绝什么?该放弃的时候,你留恋什么?属于你的,一片树叶,也是一片森林,不是你的,万木争春,也是别人的花园。要是你拥有今夜的月光,为什么还奢求晴朗的明天?走进爱情,你没有了衰老的理由,岁月有痕,只在别人那里停留。就算你默默爱一个人,只能隔岸相望,你也有一颗埋在冬天的种子,谁敢说它不会在春天发芽?我愿意承受这些无奈,一个人,看远去的大雁,我愿意拥有这份沉重,独自过湍急的大河。我愿意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头,就为了光顾一篷茅屋,我愿意走到没人的尽头,只为进入你的视线。关于爱情,我们能够说些什么?关于爱情,我们不能说些什么,我们只能摆好碗盏,点亮蜡烛,在轻柔的音乐里彼此梳理身上的泥沙。我们不知道它的纵深,我产不知道它的源头。我们不知道忙碌的人们在为明天准备什么,我们只能纠集所有的现在,把星空拉低,听秋虫唱歌。关于爱情,我们像未知的孩子,一切都在启蒙,我们不知道未来的夜里,我们会在什么梦中醒来。我们只知道,我们带着开启另一个人的钥匙,它帮我们锁上了孤独。新秋,原野上有一棵大树,白天满头,果实累累,它给破土的小草讲起它的从前,它的声音充满了对另一个人的怀念。它说,爱情让我经历了大欢欣,大悲悯,使我到达今天的安宁。大树的声音又苍老又年轻。关于爱情,我们能听懂什么?我能说出天空的颜色,但我说不出大海的声音。我能看到地铁和站台,但我看不到爱情的车次。我能在人群中走我的路,却不能在人群中握你的手。我和你是陌路,我们擦肩而过,去迎视前方那属于我们的目光。
关于爱情,我们丧失了童贞,我们不能说些什么。